宁都梅江之春论坛

 找回密码
 立即注册
查看: 7202|回复: 9
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
牛牯岭

  [复制链接]

30

主题

162

帖子

500

积分

网站编辑

Rank: 8Rank: 8

积分
500
跳转到指定楼层
楼主
发表于 2016-12-7 20:42:20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
马上注册,结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让你轻松玩转社区。

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,没有帐号?立即注册

x
本帖最后由 豌豆射手 于 2016-12-7 20:49 编辑

写小说对我而言,已经是个逝去的梦,这些年几乎算是阅人无数,却没有任何写作的冲动。这篇《牛牯岭》是很多年前的一篇旧作了,自我感觉算是有那么点儿小说的样子,这也是仅有的一次尝试农村题材。故乡的变化最近非常之大,小说所营造的氛围,现在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,它仿佛是一张老照片,从中瞥见童年的故乡,这或许也是它仅有的价值所在吧。
——题记

从县城坐班车往北行驶三十里水泥路就可以看见一个林业检查站。几间木棚房,公路被一条刷着黑白相间油漆的横杠阻隔,横杠的一头吊着块大麻石。司机在检查站前停下车,按响喇叭,木棚房里就走出个穿短裤,赤裸着上身的男人。向北开的车是不用检查的,那男人在大麻石上加一把力,横杠便翘了起来……班车过了林业检查站后行驶的沙石公路,因为雨水的冲刷,路面的细沙大都不复存在,裸露的是坚硬的石块,偶尔还有一两个一尺来宽的路坑。班车就这样颠簸着继续向北部驶去,路边是森林,不多远就会有村落。也会有农民在马路上铺开席子晾晒花生、番薯片之类;一群鸭子正急匆匆地横过马路;路边或许还会躺着一两个疯子,全身赤裸。班车又行驶了三十里路后要经过一座山脊,山顶上有一个叉道。班车是不进去的,在这个叉道口下车,走上三里山路,就到了牛牯岭村。

牛牯岭四面是山,房屋沿山势而建。村子中心全是土坯墙,灰瓦屋顶的老屋,每家门口都有一块晒谷坪。晒谷坪的四周都用大块的条石砌好,外边是一条排水沟。猪栏、牛栏和茅厕都建在离房屋不远的地方,至于鸡舍,是在自家的屋檐下搭一个木箱状的窝棚。老屋群的外围则是一些新盖的红砖瓦房,这砖和瓦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,在村口的山下,就是一个砖瓦窑。一座碉堡状的建筑,终日喷着浓烟。几个被熏得面色乌黑的烧砖工常常端着洋铁盆蹲在外面地上吃饭。

牛牯岭村据说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,至于具体叫做什么,没有任何文字上的记录,也就难于考证了。传说有一年入春,村中却闹了瘟疫。正要下田耕地的牛纷纷一头头死去,死状十分惨烈。突然倒地,口吐白沫,四肢起先会动弹,不一会儿就断气了。耕牛的死去,让村民陷入了恐慌之中,都以为是天意要灭绝这个村坊的子民……在这场大瘟疫中,竟然有一头牛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,也正是这头牛牯犁开的几十亩水田延续了这个村落的香火。立了大功的牛牯在当年冬天死去,村民们没有分吃牛肉,而是埋在了村东最挺拔的那座乌纱岭中——从此,乌纱岭改名牛牯岭,这村子也叫做牛牯岭村……

关于这牛牯岭,还有一个传说。那不知是多少百年前,有一个道士从这里经过,只见这山形如乌纱,龙脉气势浩大,山顶隐隐有王气升腾。当下大惊失色,断言此地百年之内,必有天子应劫而生。然而一百年过去了,牛牯岭人仍过着平静、贫穷的生活。除了几个货郎、打铁汉、卖老鼠药的人,几乎还没有人走出这大山去。不知过了多少年,又一个云游的道人路过此地。他也觉得这牛牯岭的风水非同一般,左右探视,村人对他说:“都说这是出天子的山呢。”道人仰头大笑,说:“天子没有,我看戏子倒不少。”这道人并没有胡说,牛牯岭历朝历代的确出过不少戏子。这个县的北部山区有九九八十一个村坊,同是时也有七七四十九座寒婆庵。谁也说不清寒婆庵奉的是何教何门,总之供着几尊佛像,宝殿的两侧墙上挂着100个签筒。平日里,寒婆庵一直非常热闹,有来求子的,算命的,生了病求神的,孩子受了惊吓还魂的……但每一座寒婆庵在一年中必有十天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的——因为有戏班子的到来。原来,寒婆庵前搭了一个戏台子,许了大愿应验了,都得点戏。凑在一起,每年至少有十天戏看。庵里做戏时,四周的村坊都倾刻间更加寂静,男女老幼都往庵里赶。赌客们在戏台子下聚首,然后跑到林子中去翻点子。脑子灵的村民就扛着甘蔗,担着瓜子、干果到戏场子里来卖,十分热闹……戏台子上的姑娘小伙,有很多都牛牯岭人。牛牯岭这一方水土孕育出来的姑娘一个个白净水灵,小伙子一个个结实帅气。九九八十一村的人们男的想娶牛牯岭的姑娘,女的想嫁牛牯岭的郎,那窄窄的山道上不知走过多少撑花伞的媒人。

公元1997年,牛牯岭又遭遇一场大劫。那个干燥的冬天,一团无名之火把牛牯岭烧成了火焰山。上千亩的山林在几天几夜的燃烧中化成了一堆灰烬,林子附近的几间村舍也烧得只剩瓦砾,几年过去人们仍心有余悸。

村长高大保家灯火通明。老婆正在厨房忙碌,热气腾腾,传出炒菜的“嗤嗤”声。她一边忙,一边大声喊叫着女儿:“红女仔,火大一点。”高大保和村里高姓的说话人——德高望重的长辈初七公坐在厨房隔壁的餐厅里。初七公从口袋掏出装着烟丝的原来是装盐的塑料袋,正要卷一支纸烟抽。高大保赶忙递给他一支香烟,“七公,不用卷了,抽这个。”
初七公没有拒绝,把烟丝收回,燃了香烟,吸一口:“这公家做的烟,果然比侬自己卷的好。”
高大保自己也点了一支,说:“这烟是不是公家做的还很难说呢,现在私人什么都可以做,烟啦、酒啦,除了飞机大炮……”
初七公皱了皱眉头,连吸了几口,叹了叹气,说:“大保,你说如今这世道我怎么越看越不明白。我活了六十七年,从来也没看见有像这些年这样的世道……再搞下去,肯定乱套。国家怎么可以让什么人都翘尾巴、当资本家,会乱的……”
“哎呀,您老就别瞎操心了,早先都有没有乱,现在怎么会乱?”
“大保你还年青,我可见多了。”

高大保的老婆是个干练的女人,人们都叫她“大保婆”——这村里女人的名字,都是在老公的名字后面加一个“婆”。大保婆端着炒好的菜走进餐厅。
“七公,可以吃了。”
“酒呢,快点拿酒来。”大保高声喊叫着。
“叫什么叫?侬又不是不记得。”

初七公手中的香烟已经烧到过滤嘴是了,老人感觉很烫,便丢掉烟头。笑着说:“我老了,年青时吃得一斤半米酒,面不改色。”
“没有凑水?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
“七公真是厉害,现今还能吃多少?”
“不行了,最多七八两就有点上头……”

大保婆提了一壶自家酿的米酒放到桌上。
“吃吃。”大保一边说一边给初七公倒酒。
初七公对大保婆说:“一起上桌吧。”
“你们两个男人先吃,还有几碗菜没有炒好呢,我晚一点没事。”
“炒那么多菜干什么,够了。”
“哪里?!”
“红女仔呢?”初七公还在客气。
“她要烧火。”

高大保挥着筷子说:“别管她们了,夹菜。”
初七公这才端起酒碗。
“七公,去年冬天雨水少,又没下雪,今年的田恐怕不好种。”高大保说。
“要闹虫害。”
“虫害倒不怕,现在什么药水没有卖?”
“那倒是。”
“现在入春了,牛牯岭上还是光秃秃的一片,看了真叫人心疼……”
“都是劫数当如此,我们是客家人,迁来这里有几百年了,祖上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大火。”
“去年种的树大半都死了,你说怎么办?”
“牛牯岭是县里的龙脉所在,不用去管,世道若好,自会长出树来……”
“就等下去吗?”
“天意如此——该绝的一定绝,不该绝的绝不了。五八年大炼钢铁,那时你还没生。村里进山砍树烧炉,当天就病倒了十几个男仔。”
“那都是些陈年往事。我想过些天让全村老幼到山上种树去,不种不行,水土流失!”
“去年不是种了,活成了吗?”
“去年种的是松树、杉树,今年种果树。”
“种果树?不行。六三年的时候,上边公社不是派了个技术员到村里。还说懂行,在牛牯岭上种了十八亩果树,没一棵结果的。”
“六三年是六三年,现在不同了。”

今晚是十六,都说十五的月亮圆,其实还是十六的月亮又圆又亮。高红旗家已吃过了晚饭,两岁的孩子睡了,高红旗坐在一台黑白电视机前。电视已经有近十年的历史,机壳上布满了灰尘,画面也模糊得几乎辨认不清,但高红旗仍然自得其乐。老婆月梅在灶台洗碗,收拾停当后来到正间,一边擦着手一边说:
“我去海生婆家坐一坐。”
“坐什么坐,有什么好坐的。”
“关你什么事。聊聊天嘛。”
“去去去,别在这里吵人。”

月梅解下围裙,拍了拍衣上的灰尘,又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就出去了。她并未去海生婆家,而是急匆匆往后山的林子里跑。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树叶照到林子里,草地上,月梅就停下了脚步,焦急地朝四周张望着。突然,一棵苦练树后闪出一个男人的身影。
“月梅。”
月梅转过身来,脸上露出有些娇嗔的表情,轻声地说:“军,你来了……”
军一把抓住月梅的手,月梅甩开了。
“你这是怎么啦?”军问。
“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?”月梅反问。
“我这段时间不是学着种香菇吗?”
“就忘了我……”
“月梅,你想哪去了?”

月梅没有再说话,默默地看着军。军抱住了她,解开她的外套。月梅说,冷。军说,有我就不冷了。军把外套铺在草地上,摁倒了月梅,他们就在这月夜下亲热。月梅和他在广东的一家鞋厂相识相恋,但在父母的压力下她嫁给了高红旗……军和月梅的爱情没有因此中断,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林子里约会。

清晨,卖豆腐的高明生挑着豆腐担子从村头走到村尾,吆喝着:“新做的嫩豆腐,八角一斤便宜又好吃。”那边的三秀叫了声:“过这里来。”高明生便沿着一级一级的石阶来到三秀门前的晒谷坪上。

三秀端着个盘子走了出来:“今天这么早?”
“我三点钟就爬起来磨豆子了。”
“唉,挣一门吃也真难。”
“说的是,要饭的叫花子也不轻闲……”
“还算你勤劳,我家的男人可睡到日头晒屁股。”
“……你要称多少?”
“就称两块豆腐吧。”

高明生动作利落地把两块豆腐放进称盘里。
“还滴水呢。”
“一点点肯定会有。”高明生看了看称,“一斤二两。”
三秀也看了一遍,愣了愣说:“这回记账……”
高明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:“哟,三秀你也来赊账?”
“咳,同村同堡的,你还怕我跑了不成。”
“不是这样说,我做的是小本生意,都快没钱买豆子了。”高明生从口袋里掏出账本,那账本大约是她女儿的作业本,在手中晃了晃:“你看,这么多人赊账,我几个早上没收到现钱……”
三秀一只手端着盘子,一只手叉着腰,拉高了腔调说:“别人赊得,我就赊不得吗?”
三秀进屋去了,高明生又挑着豆腐担子满村吆喝着:“新做的嫩豆腐,八角一斤……”

高大保家里传出消息,晚上放电影。人们非常激动,聚在枫树下议论起来。
“有好几年没看电影了。”
“有了电视,还看什么电影?”
“你家那破电视,能收几个台……”
“只是天线被风刮断了。”
“看看电影也好,里面的人头大!”
“……是谁出的钱?”
“村委。”
“又要开什么会吧。”
“听说……”
“听说什么?”
“听说村长要我们去牛牯岭上种果树。”
“你瞎编。”
“初七公说的还有错?”
“不种,累死人!”
“我家的田还没耕。”
“我耕好了也不如在家坐着……”
“种了也活不成。”
“真是吃饱了没事干。”
“别在这里说大话,你敢和村长横?”
“怎么不敢?”
“你就知道瞎吹……”
“管它呢,晚上看了电影再说。”
“我不去,我看电视。”
“不去拉倒,我们去……”

上午,进村的山路上行走着一个穿着黑色夹衫和一条灰裤子的老太婆,撑着一把花伞。她就是远近闻名的媒人婆钟三婆,她径直来到村尾海生新盖的红砖房前。海生婆十分惊喜:
“哎哟,是钟三婆您老人家。”
“亏你还认得我。”
“怎么不认得,我姐的媒还是你做的呢。”
“你姐过得怎么样?”
“比侬当然要好。”
“我做了三十年的媒,从来……”
“里边坐着说吧。”
“走了这么远的山路,我还真的有点累了。”

钟三婆走进屋里,海生婆端条凳子给她。
“我晓得您老的来意。”海生婆神秘地笑了笑,接着冲着里屋喊:“小娟,你出来一下,看看是谁来啦……”
小娟从里屋走了出来,一个水灵灵的姑娘。看见是钟三婆坐在堂屋,两只眼睛手电筒一样盯着自己,脸“唰”地红了,转身又走了进去。
“这孩子不懂事,您别见怪。”
“见什么怪?哪个女仔都是这样。小娟人长得真标致,画的一样,没有出去打工。”
“现在正春运,车费太贵,过些天走。”
“……好标致的女仔,在外面打工,肯定有不少男仔喜欢。”
“她敢?她要是跟了什么贵州人、四川人、湖北人,老娘非打断她的腿不可。”
“女大不由娘。不管怎么说,还是嫁个本地郎好,心里踏实,走走亲家也方便。”
“您老说得是。”
“你有没有听说新庄的老陈这家。”
“新庄的老陈这家?”
“就是陈水强家嘛,盖了四间平房,在新庄可是头号的阔气。他家的男仔叫小勇,个头高,人又忠厚老实,吃苦,靠得住……”
“有这么好的男仔?”

钟三婆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:“和你家小娟可是天生一对。”
“……小娟过几天就要外出了。”
“出外怕什么,总归要回来。不如就这么定了,今年冬天,等小娟出外回来,我就带男仔过来相亲,成不成看了再说,呵呵……”
“您老开了口,那就这样办吧。”
“那我就走了。”
“急什么,吃了晚饭再走。”
“难道在这里过夜?”
“怕什么,不嫌弃的话,我家又不是没床。”
“……你真好心,可我还得回去做事呢。”
“那就不送了。”海生婆似笑非笑地说。
“好好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钟三婆夹着花伞走了。

海生婆走到女儿的房间里,小娟正在织毛衣。
“小娟,你可知道刚才来的那人是谁?”
小娟翻了个白眼,没有说话。
“哎呀,女儿也大了……”
“妈,你说什么呀。”
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海生婆说话时还手舞足蹈似的:“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,当年嫁给你爹时还哭了半天不肯上轿。”
“我不是不好意思。”
“那更好,媒婆说了,新庄老陈家……”
“您就别说了,都什么年代了,还搞这套。”

海生婆有点生气:“什么年代?我知道,现在的女仔个个都不听娘的话,看中谁就跟人家跑,丢下娘不管……你是不是想学她们的样?”
“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娘也是为你好,外面的男人靠不住。”
“谁说要去靠外面的男人了……”
“那就听娘的话,有人做媒,终归稳妥。”
“我不要媒人,不要别人来相亲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话——”海生婆气得瞪大了眼睛,突然看见小娟手中的那件毛衣:“毛衣是织给谁的?”
“……我自己的。”
“你自己的?用得着这么大吗?”
“我刚学,手艺不行。”
“你别骗你娘了,是不是织给卖豆腐的明生的那个男仔国强?”海生婆把音量压低了些。
“您说什么呀……”
“哼,我早就看出你和国强的关系有点不对劲——我劝你早死了这条心的好。你和他都姓高,同一族的兄妹,虽说隔了好几代,但五百年前毕竟是一家……你跟他好,不是存心败坏我们高这的门风吗?要是初七公知道了,非气死不可!”
“……什么‘门风’。”
“你这个死女仔,不要脸,没人做头次的事你来做——哪有同姓做夫妻的?”
“以前没有,现在就不可以有吗?”
“你放屁!你敢和他好,我不打死你,你爹也会打死你。全村人都会笑话咱们。”
“……管它呢,有什么好笑话的……”
“死女仔,你滚!除非我死了……”

天刚刚黑,村里最大的一块晒谷坪上就聚满了人。抱着孩子的妇女,端来长凳的老人,还有一群正在追追打打的小学生。放电影的机器和幕布已摆好,一束光柱射了出来,大音箱突然传来拼杀和爆炸的声音。电影放映了,是武打片。

当人们正在晒谷坪上聚精会神时,小娟和国强却悄悄来到小河边。国强牵着小娟的手,两人在河堤上漫步。今晚没有月亮,似乎要半夜才出来,但此时还不是半夜。天空中挂满了星星,像眼睛般一眨一眨。

“今天你家来了媒婆?”
“那个死媒婆,我恨不得一脚踢她出去。”
“你好怎么说?”
“她?她管不了……”
“小娟——”
“怎么?对我没信心?”
“有,当然有信心。”
“过几天我就要外出打工了,你一起去吧。”
“我……我爸要我学做豆腐。”
“咳,做什么豆腐,没出息!”
“可是,可是我爸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男人?怕他?”
“不怕,当然不怕。”
小娟扯了一下国强的耳朵:“怕不怕?”
“哎哟……”

小娟“咯咯”地笑着跑在前头,国强在后面追。河堤很窄,有些地方的泥是松动的。小娟脚下一滑,栽进了小河时里。国强大惊失色,赶紧跳了下去。小河不深,大约一米左右。两个人在水中扑腾了半天,国强终于把小娟抱上了岸。此时,两人全身都已湿透。

小娟冻得全身发抖,嘴唇发白:“我冷。”
“回家去吧,换一身衣服。”
“可要是是我妈知道了……”
“那就上我家去烘一烘,他们都去看电影了。”
“也好。”
国强扶着小娟往自己家时里走。

晒谷坪上的电影突然停了下来,有人对着话筒咳了几声——是村长高大保。他开始念稿子:“同志们,大家晚上好!值此新的一年开始之际,回顾过去的一年。全村的党员群众在‘三个代表’光辉理论的指引下,取得了伟大的成绩。总的情况是好的,总的形势是好的。目前摆在我们面前最紧迫的任务有两个,第一、在牛牯河上修一座水泥桥,方便村民和车辆的出入;第二、牛牯岭荒山的开发……”

这边正在开会,高二仔和高明辉两人却带着铁钳来到高海生家。三下五除二弄断了挂在大门上的铁锁,两个家伙猫一样溜进房时里。手电上照下照,先翻衣柜,衣服丢了一地,没有什么收获。
“屌!”
“进里屋去搜。”
两人走进高小娟的房间,手电把房间扫了一遍。高二仔拉开抽屉,看见的只是一些大瓶小瓶的护肤品,他气得把它们丢到地上。高明辉从床头拿过一副乳罩,嗅了又嗅。
“屌!你是来做什么的?”高二仔大骂。
高二仔掀开被褥下的席子,找到一本书。
“你二仔还看什么书……”
“你懂个屁。”

果然,书里夹了七八张一百元的票子。高二仔兴奋得哇哇叫,手电掉到地上,摔坏了。他顾不得这么多,只管拿票子。
“这是小娟外出的钱吧。”高明辉说。
“那臭娘们做什么关我们屁事?”

国强把小娟扶进了家,扶进了自己房间里。打开了灯,小娟坐在床头,身体仍在发抖,脸白得像一张纸。
“我去拿火笼过来,你先坐着。”
国强发现家里的火笼炭火已经不多,便加了些木炭进去。当他提着火笼走进房间时,他惊呆了——小娟的上身已经一丝不挂,正在脱厚厚的牛仔裤。小娟知道国强进来了,动作停了下来。他们怔怔地看着彼此,小娟冻得发白的脸泛起了红晕。

外面传来脚步声。两人顿时全慌了手脚,还是小娟镇定些,站起身说:
“是你爸,快把门关上。”
国强还在发愣,小娟动作迅速地关上门。两个背靠在门上,国强气喘吁吁。
“国强,国强,”高明生在外面喊话。
“……爸。”
“你在房里干什么呢?没去看电影呀?”
“没去。我在……”国强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。小娟已忘了裸身的羞涩,紧张得大眼瞪小眼,对国强说:“告诉他在睡觉!”
“……我在睡觉。”
“睡觉怎么还亮着灯?两块五一度的电,能省就省一点吧。”
“我,我……”国强又结巴了。
小娟急得又扯他的耳朵:“说这就关灯。”
“我——这就关灯。”
“唉,又要种什么树……”

小娟拉灭了床头的灯。两人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头,高国强浑身不自在。里面黑黑的只有隐隐约约一线光线。这黑暗中,国强看见小娟的身体似乎是光亮的,他的心脏“怦怦”地跳动着。小娟把牛仔裤也脱了,轻身地叫国强放到火笼上去,然后自己就滚进了被子里。国强摸黑把小娟的湿衣裤一件件拧干,铺在火笼上,又坐到床头。愣愣地,像一根木头。

小娟拧了他一下:“你怎么还穿湿衣服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小心感冒。”
外面又多了一个声音,是国强妈。
“后面这个片子一点也不好看。”明生婆说。
“我就知道会开完了就不会放什么好片子。”
“……火笼呢,冷死我了。”
“谁动了你的火笼?”
“我走的时候明明放在这里。”
“可能是国强拿了吧。”
“他从来不用火笼的……”
“会飞呀。”

国强听见敲门声。
“国强!”
“孩子睡了。”

国强正要应声,小娟拉住他。
“国强!”明生婆又叫了一声。
“娘。”国强还是忍不住应了声,小娟急得死劲地拧他的胳膊。
“你拿了火笼吗?”
“……拿了。”
“你睡了就给我用用吧,刚才看了两场电影,冻死我了……”
“好。”
“开门呀——开门。”

明生婆在外面催,里面却乱成一团。小娟拉着被子把头和脚都盖住了,国强颤抖着打开了门。明生婆拉开灯,一脸惊讶。
“你怎么啦?湿成这样。”
“……”
她的目光落到火笼上,看见小娟的内衣裤。
“国强,你可要跟娘说实话。”
“我,我……”
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明生婆又发现了疑点:“床上睡了人?!是谁?”
“……”
小娟把头探了出来:“是我,伯母。”
“什么?”明生婆气得顿足捶胸:“天哪,我作了什么孽,生出这样的儿子……”
“妈,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伯母,您听我们说……”
“还说什么!天哪……”

村里又传来另一个妇人哭天喊地的声音,是小娟的妈妈海生婆。声音忽远忽近,忽暗忽亮:“贼呀,贼呀,撬了我家的门,抄了我家的东西,贼呀,贼呀,撬了我家的门……”还伴着哭声。

小娟看看爬了起来,想走,但衣服放在火笼上,正冒着雾气,她又躺下了。国强像根木桩一样站着;明生婆坐在地上,一边哭,一边骂;明生在外面摔东西……这一夜是地动山摇的。小娟再也无法忍受了,她终于赤条条地爬了起来。面不改色地从火笼上取下衣服,穿上,拢了拢头发。

“伯母,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都要告诉你,我与国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。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们家,我这就走。”
小娟甩头要走。
“娟,你去哪里?”国强也跟了出去。
明生婆脱了一只鞋,拍打着地面说:“走吧,都走吧,再也不要回来……”
国强跟着小娟一起出来。
“娟,这么晚了,你要去哪里?”
小娟冷冷地说:“管我干什么?”
“我担心呀。”
“有什么好担心……”
“小娟——”
“我是回家,你不要再跟来了。”

小娟加快了脚步,一会儿就消失在夜月下。这深夜才出的月亮,此时正平静在挂在半空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。国强回到家里。

高明生冲上来“啪”地给了他一巴掌,破口大骂:“臭小了,你知道这小娟是你什么人?她是你亲妹妹呀。你和她都是我们牛牯岭高家的后代!唉,都怪我教子无方,老祖宗的遗训你竟半点不知。同姓的人不可以结为夫妻,同族的人结婚,更是犯天条的事……”
“……都不知道隔了几十代了,还犯什么忌?”
高明生火了,“啪”地又给了他一巴掌:“洗干净你的臭嘴,消息传出去,我豆腐明生的老脸往哪搁?”

明生婆从里间走出来,已擦干了眼泪,拉开了高明生:“明生,别打了,都是小娟那个妖精自己死不要脸勾引侬儿子。”
“勾引?一个巴掌拍不响。你这个混小子,算你走运。在我们高家祖上,也有一个像你一样和本门女子睡觉的男仔——他被族人吊在宗祠里打了一天一夜,打得皮开肉绽……你要是早生一百年,也是这个下场!”
“我没有和小娟睡觉。”
明生婆瞪大她并不大的眼睛:“真的?”
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……小娟和我在河边追打着玩,夜太黑了,她不小心掉进河里,湿了衣服……”

小娟回到家里,只见家中一片狼籍,衣服丢了一地。她母亲坐在地上,显然已经哭累了,喊累了,嘴里喃喃地说着:“贼呀,撬了我家的门……”高海生坐在竹椅上默默地吸着烟。
“爸,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们都去看电影了,贼就来撬门!”
“咱们报警。”
“报个屁!留那三十块钱报案费买烟抽。”
“什么报案费?我在外面从来没听说过要报案费。”
“外面是外面,上回高天材家被偷了几只鸡。就到上面找人,他们骑着日本鬼子那种三轮摩托到村里来。吃掉了天材家剩下的两只没被偷的鸡,收走三十块报案费就溜走了……报案报案,报警报警,报个屁!”
“家里都被贼抄了。”

高明生不但不生气,还神秘地笑了笑:“那贼没有拿到想拿的东西才会扔东西出气,据祖上的传说,做贼的人有一次空手而归,就说明天意让他不能靠这门手艺挣吃……我们家的银子,现金,存折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哼。只是这几身衣服是去年过年我的你娘进县城买的,糟蹋了,她心痛。”
“我打工回来,再给娘买几身新的……”
“女仔,这么晚了,你去睡吧。”
“可是娘……”
“别管她,我来收拾她!”

小娟走进自己的房间里,这才发现贼也进了这屋。她马上翻开席子,找出那本书——天哪,预备着出外买车票的钱,一分都不见了。她想喊叫,但她忍住了,她不想让母亲更伤心。小娟倒在床上,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,湿了脸,湿了枕巾……

天刚亮,高大保就挨家挨户地催人上山挖坑种树。有人反对也好,有人不满也好,人们还是乖乖地到山上干活去了。干到下午,天色变了。几团乌云涌了过来,一下黑沉沉的,像入了夜。人们先看见几道闪电,接着就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雷鸣。雷电一个接一个在人们的头顶炸开,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。

“下暴雨喽!”
“收工喽!”
人们飞快地往家里跑,空中的雷电一个比一个要猛烈。

然而高明生直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的国强回家来。消息一传开,全村老幼披着蓑衣,戴着斗笠上山去寻找。牛牯岭上是一道道的手电光和一声声的呼喊。小娟最初决定不去寻他,后来终也坐不住了。在一棵三年前被那场大火烧焦却没有倒下的樟树下,发现了高国强倒下的身体。他是被雷电击倒的,他的身体已经冰凉。人们无法判断他是死的还是是活着——他仿佛已是死了,但人们不愿相信这个结果。初七公来了,老人很镇定。“把他抬到河滩的沙地上去!五八年时,村里有个男仔也是被雷打了,就是在沙地里埋活的……”

没有谁会怀疑初七公的话,国强被抬到河滩的沙地上……奇迹没能发生,人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:高国强已经死了。事实上,在当天下午第一声雷响之后,他就已离开了人世。牛牯岭村上一次被雷炸死人是在七年前,一个坐在屋檐下的痴呆儿。这人死后,村人认为是他父母的罪孽,逼他们到寒婆庵点了八天的戏。这半夜里,哭声又响起了。高明生夫妇就生了这么一根独苗,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,真是痛不欲绝。哭声刺破夜空,听者无不为之动容。小娟也忍不住了,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扑向国强冰冷僵硬的尸体。

明生婆抓住小娟的手,低声问:“昨晚你有没有留下国强的种?”
小娟没有回答,只是悲痛地哭泣。
……牛牯岭村笼罩在不祥的气氛中。
三天后,国强的尸体下葬了。

人们传出消息,村东的大林婆来了神。人们纷纷往她家里走,只见大林婆端着一条竹椅在堂屋中面南而坐。她微闭着眼睛,正面无表情地唱着:“……懂到冇来懂到来,牛牯岭上响神雷,一条人命片刻飞,阎王催人没后悔,懂到冇来懂到来……牛牯岭上做庙来,可保平安又发财,金猪银猪花轿抬,风调雨顺无火灾……”

神婆的话当然不可不听,在牛牯岭上做庙的计划顿时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必谈之事。初七公带头捐了钱,什么时候动工,只等村长高大保开口了。砖瓦窑的老板高水生已说了话,要砖要瓦,只管去窑里拉。用来雕菩萨的树也选定了,就砍倒村尾那棵老樟树。

……这晚,高大保和老婆钻进被窝里,关灭了灯,夜静悄悄的,狗都不叫了。

大保说:“现在全村人都闹着要修庙。”
“修就修,你难道反对不成?”
“老婆,修了庙就没法修桥了,催不到钱。”
“修不了桥就不修嘛,一样过日子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现在闹着修庙的又不是一两个人,你得罪得起吗?”
“你知道不?修桥的话,我至少可以捞到一笔油水。”高大保的嗓门压得更低。
“笨就是笨,修庙不也一样捞油水。”
“对呀,我怎么没想到……”

高红旗对月梅说:“明天一早,我就到县城叔叔家一趟,明晚不回来了。”
“不回来?在叔叔家住下?”
“有大半年没去了,想走恐怕也走不了。”
“你可说定了——真的不回来?”
“你这是怎么啦?紧张什么……”
月梅心里颤抖了几下:“免得下少了米。”
“好啦,我困了,要睡了。”

高红旗睡觉时总把一只大手放在月梅的胸脯上,还打呼噜。这晚,月梅却怎么也睡不着,瞪大眼睛,心跳得厉害。说不清这感觉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。第二天一早,高红旗果然夹着个袋子走了。
“月梅,晚上我在叔叔家住。”
“嗯。”

目送着老公朝村口去,月梅这才开始炒菜。刚忙完,孩子就哭了,莫名的哭,哄了半天,才昏昏地睡了。月梅没有吃饭,而是烧了一锅水,关上门,拿出澡盆。她开始洗澡,耐心地擦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。月梅发现自己结婚两年来,肌肉都变得有些松驰,心头不免涌起些感慨。

……天一黑,军就来了。月梅动作迅速地掩起门,军搂着月梅吻了起来。
军问:“孩子呢?”
“送到他奶奶家去了。”
“这段时间你老公盯得紧,想死我了……”
月梅有些羞涩地说:“现在不是在一起吗?”

军没有再说话,猴急地把月梅抱到床上。月梅今天穿了一条裙子,她一向是很少穿裙子的。特别是嫁给高红旗之后。而今晚,穿这条裙子似乎显得多余。军先扒光了自己,并未关灯,撩开了月梅的裙子……月梅闭上了眼睛,脸上挂着幸福。突然间,门被一脚踢开,是高红旗。

“婊子!你以为我真不回来!我就知道你会勾引野男人!我专门回来捉奸的!”

高红旗力大,一拳击倒了军。军吓得魂都没了,知道高红旗这回会要了他的命。赤条条地爬起,飞似地溜走。高红旗没有追赶,而是反锁了门。

“婊子!还穿裙子!我在家时你怎么不穿,我高红旗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杂种?”
“红旗……我们……还是离婚吧。”

高红旗先是一愣,然后破口大骂:“离婚?你做梦!婊子!不要脸!让我做了王八还不够,还想让我做光棍?你做梦!”

高红旗冲上前去左边给了月梅一巴掌,然后右边又是一巴掌:“我揍死你!”月梅哭,高红旗仍旧打。最后脱了衣服裤子,取下皮带,狠狠地朝月梅身上抽打……
“高红旗——你会遭报应!”
“报应个屁,你婊子才遭报应,我打死你。”
月梅被打得几乎要晕过去,已没有力气呻吟。

三天后,月梅死了。喝农药死的,剧毒的农药让月梅七窍流血。牛牯岭村又是一场哭天喊地——哭过之后,一副乌黑的棺材被抬进后山。立起一座新的坟头,不久就长满杂草……村里接二连三的噩耗让牛牯岭人感到修庙的必要与紧迫。一天早上,牛牯岭上响起鞭炮声,一条狗的脖子上挨了一刀,喷出鲜红的狗血,人们开始修庙了。半年后,菩萨在庙里开了光……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748

主题

2714

帖子

1万

积分

网站编辑

Rank: 8Rank: 8

积分
12335
沙发
发表于 2016-12-7 21:11:16 | 只看该作者
赏读佳作
楼主果然是藏而不露的才子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54

主题

1714

帖子

5203

积分

资深会员

Rank: 7Rank: 7Rank: 7

积分
5203

卓越贡献

板凳
发表于 2016-12-7 22:34:58 | 只看该作者
读完了,很有农村的生活气息!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51

主题

665

帖子

2831

积分

版主

Rank: 7Rank: 7Rank: 7

积分
2831
地板
发表于 2016-12-8 06:33:38 | 只看该作者
等有空再细读。先留个脚印。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30

主题

162

帖子

500

积分

网站编辑

Rank: 8Rank: 8

积分
500
5#
 楼主| 发表于 2016-12-8 09:27:10 | 只看该作者
Mark 发表于 2016-12-7 21:11
赏读佳作
楼主果然是藏而不露的才子

过奖,好久没写,这篇是十年前的了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30

主题

162

帖子

500

积分

网站编辑

Rank: 8Rank: 8

积分
500
6#
 楼主| 发表于 2016-12-8 09:27:40 | 只看该作者
雪飞龙 发表于 2016-12-8 06:33
等有空再细读。先留个脚印。

雪飞龙老师多多指点!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30

主题

162

帖子

500

积分

网站编辑

Rank: 8Rank: 8

积分
500
7#
 楼主| 发表于 2016-12-8 09:28:46 | 只看该作者
东山君 发表于 2016-12-7 22:34
读完了,很有农村的生活气息!

辛苦了,有点冗长,在网页上很少人会有耐心看完.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0

主题

69

帖子

177

积分

注册会员

Rank: 2

积分
177
8#
发表于 2016-12-8 12:31:38 | 只看该作者
好长的故事。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19

主题

239

帖子

987

积分

版主

Rank: 7Rank: 7Rank: 7

积分
987
9#
发表于 2016-12-8 15:35:51 | 只看该作者
这就是农村的生活气息
如果不往前迈一步, 就永远只能卡在, 回不去的昨天和到不了的明天! ——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54

主题

1714

帖子

5203

积分

资深会员

Rank: 7Rank: 7Rank: 7

积分
5203

卓越贡献

10#
发表于 2016-12-8 21:47:25 | 只看该作者
豌豆射手 发表于 2016-12-8 09:28
辛苦了,有点冗长,在网页上很少人会有耐心看完.

我以前没玩照相之前,就是泡图书馆过日子的!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立即注册

本版积分规则

Archiver|手机版|小黑屋|mjzcnd.com  

GMT+8, 2024-5-19 11:58 , Processed in 0.143326 second(s), 20 queries .

Powered by Discuz! X3.2

© 2001-2013 Comsenz Inc.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