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年返乡记

寒远

    最近几年，网络上流传了不少大学生或博士生返乡后，对故乡或者农村的观感。作为农村出身的人，如果土鳖博士也可以称得上博士的话，我的这篇文章也是一篇“博士返乡记”。
     我的故乡是江西宁都县北东山坝镇的一个乡村，用三百多年前的一位乡贤的话说，我们那是“上三乡”，居民以土著居多，这对应“下三乡”以客民居多。所谓“客民”，应该是指明末清初从闽西、粤北流迁过来的佃农之类底层民众，或许这是罗香林先生把宁都县定位为“非纯客县”的一个重要依据。
      这几年我未在故乡久居，许多事情也许发生了变化，就我的印象和观感而言，宁都县自上而下充斥着惹人讨厌的氛围。宁都县乡两级政府，是我这些年在福建、上饶地区做调查对比后发现的，最为保守、服务意识最为落后的政府。也许是获得消息途径的差异，我对宁都县、东山坝镇政府的认知是暴力的统治者，他们有各种行政手段打压底层民众。在经济上，宁都没有工业，如果有，也是隔不了多久就倒闭，但物价却是一点也不便宜。那年去临县石城做调查，从县城去30公里外的乡镇，班车4.5元。同一时段，我回家的路程一致的情况下，车费9元。另一次在搭便车的时候，遇到一位老乡在外地办厂，其实也很想回乡开公司，因为属于本地人，没有任何优惠政策，故宁愿去临县投资。不过，搭上了“赣南脐橙”这个品牌的顺风车，这几年经营果园的人，收入倍增。在社会文化上，似乎我很小的时候，出门打工的兄长们经常说，我们这边的人在外面多数是去偷自行车。当然，这些年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总归要说的是，我生活的环境确实令人担忧，不论社会层面，还是政府层面。就是这么一个贫困县，依靠各种补助，养活了据说有80万人口的大县。
      回家，每次都是匆匆忙忙，对故乡的了解，变得越来越感性。首先，我们村除了我家外，似乎都盖起了洋房，原来的老房子倒的倒了，拆的拆了，老村显得敞亮多了；路也修过了，但一直没有硬化。在吉安，我老丈人那里，据说政府拿了国家的补贴后，到处修路。宁都县拿了老区建设和各种补助干了些什么惠民的事？似乎建设了体育馆、博物馆，修了环城公路，这些多少都有形象工程的嫌疑，而且实惠到普通民众的资金确实看不出来，从县城到我们家公路修了十年，已经烂的不行，貌似补过一次，但破败之处随地可见，车开快了，还担心飞起来。其次，在家种田的人越来越少了，越来越老了。目前，和我爸一个年龄段（60岁）的在家的倒还有不少，但他们似乎已经不是种田的主力，多数是种点稻子供自己吃。40多岁种地的目测之有三五家，同龄段在家（包括在县城）做生意的人数有好几家，去县城的早就把户口迁出去，成了城里人；也有一些去沿海地区办厂子的，回来都是开着小汽车，这家里的路显得好小了。他们都在家又盖了房子，凭添家人对我的期望。年轻一点的，基本在外面打工，也有办公司的。第三，跟我年纪相仿（30岁左右），尤其是比我小三五岁的，女孩子们都成了妇女了，这个哪里都差不多，但男孩子们多还是单身狗，问题貌似非常严重，每年嫁出去的人比娶进来的多。我们村读了大专和没读大专的情况差不多，也都盖了房子，这个女孩子就是不见来。
      让我感触最深的，其实是我的发小，也是我的堂哥，比我大几个月，但他的事迹已经让我父母都觉得超赞。我们小时候关系非常好，经常一起放牛，有时候我家的牛跑了，我只会哭，他会帮我找；去偷人家的西瓜，我躲在树底下放哨，他把西瓜抱过来一起吃。我们两在一起，除了学习成绩好，我什么都不会；而他除了成绩差，似乎什么都会。我上高中了，他去打工了。之后，我读大学、硕士、博士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任教，我就职的学校原来是985，所以村里人很自然的觉得我很厉害，可以赚很多钱。说实在的，从读研究生以来，一直都觉得我是真的穷，特别没有钱，到现在最缺的还是钱，未来似乎也没有赚钱的可能。我现在毕业了，坦然多了，没钱至少也能养活自己，努力省钱，将来在遥远的地方买个房子，努力把家安下了，让我们家臭小子茁壮成长，我也就满足了。发小的经历比我复杂多了。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看到这篇文章，觉得我说的话很难听（如果有，打个电话骂我一通，千万别跟家里人说道）。在打工的前几年，似乎没有听到大家议论他什么，大概是默默无闻，跟其他人一样吧。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，村里人跟我说，他去搞传销了，还骗了好几个至亲，姐姐、姐夫等人，闹得亲戚关系很别扭。这几年，风头变了。他没有去搞传销了，而是跟着老丈人在工地上当普通的农民工。同样是做泥水匠，许多人默默地一直还是泥水匠，不过发小很快就不再是了。他学会了装修房子中的几个关键技术，干出了点小名堂，摇身一变为包工头，成立自己的装修公司。不仅如此，他在县城买了房子，买了车子，现在已经换成了宝马（在我的微信圈里看他晒的旅游照片）。据说，又要在开公司的大城市买房子了，那里的房价可不是小县城的50万买100多平可比拟的。
      村里人跟我聊天的时候，他们似乎会觉得能像我这样（读到博士毕业）是最棒的，不过就业方面，去大学任教就没什么卵用。如果去政府部门工作，以后我们家修祠堂也好拨点资金，村里有点什么事还可以找人疏通一下。可惜，我没当官的命，我连党员都不是，而且从小我就发现，我们家就是典型的小农意识，也很难自我养成当官的情怀。如果读不出来（也许是短期内很难出现了，至少目前没有看到有哪个小子对读书特别感兴趣，或者成绩像当年的我一样。），能像发小一样，到外面去开公司，买房子、买名车，也是很不错的。而且，就他小时候那德性，似乎很多孩子（包括留守在家的，跟着父母外出的）比他还优秀，调皮捣蛋这个事情上，没有最厉害，只有更厉害。
      诚然，我听到这些，难免有淡淡的忧伤。不过，相比于那些“忧国忧民”的知识分子，更多的是高兴。我一点也不会谴责人们“向钱看”，把这种价值观说成“世风日下”。我们本就生活在一个世俗的世界里。曾经我们对“知识”的崇拜，觉得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”，其实并不是在崇拜知识本身，而是崇拜读书是人们通往权威——官僚的最佳、甚至是唯一的路径。所谓“书中自有某某某”，是隐藏在读书、知识崇拜活动中崇拜权力的直接体现。也就是说，传统时期的知识崇拜其实官本位的一种变态。失去这个，没有什么值得感伤和悼念。而如今，对于金钱更加直接，说明了我们这个时代，通往价值那一头有了很多路径，读书已经不再是最好的方式。最好的方式，应该是通过自己的努力，找到属于自己的赚钱渠道，成为社会的中游阶层。这说明，相对于过去单一、稳定的社会结构，现在的我们具有更多社会流动的渠道。哪怕是从事最为某些人所不耻的农民工，同样有大量的机会跻身富裕阶层。因此，问题不在于一个人有没有高学历、显赫家世或者强有力的暴力手段，而在于一个人是否愿意付出巨大的艰辛，并在辛苦的工作中投入智慧，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家之路。
      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，不论是我，还是我的发小，我们不再恐惧，宁都县、东山坝镇，甚至更多层级的地方政府迂腐、落后、暴力行政；我们也不再担忧，我们生活的环境充斥的是一群素质低下，文化落后的社会底层。因为可以选择离开，我们有一定的社会空间，去寻找那些我们觉得可以接受的地方生活。我们不再是父辈，只能扎根在土里，任人宰割，默默无闻。也许，我们从农村长大，一生都不能割舍乡土情节，但是我们的后一辈可以。对我儿子而言，宁都只是一个概念，我的父亲、祖父曾在那个地方生活，仅此而已。
     我和我的发小的故事，似乎在很多地方发生过。也许，道貌岸然的社会学家或者思想家会认为，我们应该去努力改变目前农村的状态。但是，我想说的是，农村的各种问题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。我们是个人，首先要做的是，能够在不依赖农村的状态活出自己，等有能力了，再去实现那些积郁在心中的梦。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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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观察入微，观点鲜明，赞一个

东山君

大千世界，纷杂人生．人生在世，各有各的活法，各有各的门路．现在的社会，靠的就是自己的打拼．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，根据自己的条件，活出自己的精彩，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！

香烟王子

观此文，楼主似乎通篇在叙说自己的思想，文不对题？
宁都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县城，主要是地理位置受限，偏安一偶，但是作为一个宁都人，我们要去爱他，包容他，地方政府也不是圣贤，大家都在进步，这样就很好！

寒远

香烟王子 发表于 2017-2-5 14:28
观此文，楼主似乎通篇在叙说自己的思想，文不对题？
宁都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县城，主要是地理位置受限， ...

非常感谢王子兄看完“通篇”，有叙有议方成文，思想比描述重要。对于故乡，爱的表现有很多种，包容是一种形式，骂也是一种形式。作为人民的政府，承受批评是他的责任；民风不纯，唯有大声疾呼，社会才会进步。如果几句牢骚都承受不起，爱将无法表达，你说不是吗？

豌豆射手

这些年种地的人越来越少，种的地也越来越少，但是粮食产量没有下降，80年代粮食增产，除了制度的原因，农药化肥种子的功劳也不能抹杀，以后科技的进步，粮食应该还会增产，即使年轻人不种地了，问题应该也不太大。

lixinyun

大家都在进步，这样就很好！